關於青島東路3號

如果,你生在 50 年代。如果,你捲入一樁政治案件。

大概是一個安靜深夜,幾個帶著外省口音的陌生人,粗暴又猛烈砰砰敲門。陌生人說,他們隸屬警備總部,因為接獲密報,要請你出門一趟,「問幾個簡單問題」。

連睡衣都來不及換,你被蒙上眼睛,挾持著走進吉普車。

害怕又惶恐的你,在燈光通明的審訊室,遭到刑求毆打。針刺指尖,口鼻灌入辣椒水,拔去牙齒與指甲,甚至把牙刷塞入生殖器。

害怕又惶恐的你,經歷七十二小時的馬拉松偵訊。咬著布條,雙手反綁,懸吊空中,裸身坐在冰塊上,電擊每一寸皮膚。

已經說不出話、頭暈腦脹的你,發現在 6 坪大小的押房,居然又塞進 30 多人,你與獄友只能輪流躺下睡覺。室內通風不良,光線幽暗,終日瀰漫腐臭。又因為常年潮濕,除了將死之人,押房中的同伴,也包括了四處竄動的蟑螂、老鼠、臭蟲。

每天早上,獄卒會冷酷唱名,帶走某人,留下其他人無淚送別。直到......一個你永遠也不會做好準備的清晨,終於聽見了自己的姓名。

※※

你不會知道,審訊的日子裡,你待的地方是青島東路三號,臺灣警備總司令部軍法處看守所。

你不會知道,在鎮江街橫越林森南路,這 355 坪大小的空間,最多時居然可以關押超過2000 人。

你當然也不會知道,自己和難友,罪名從何而來。你也不知道,在無情殘酷訊問中,又該招認怎樣的供詞。無論你辯解或承認,你仍舊不會知道,被送去槍決的時候,你倒在血泊中,是馬場町、安坑或者某個秘密刑場?

而你更不可能知道,來認屍的家人,居然還要交付贖屍金500元。如果家屬無力支付,你冰冷的身體會被送到國防醫學院,任人解剖。或者有幸全屍,你被扔到六張犁亂葬崗,草草掩埋。

當年陰森擁擠的青島東路三號,現在是日常行經的街區,左轉有書的所在地。當年死者無數的馬場町刑場,搖身一變成為翠綠的青年公園。人們不想記得,血跡斑斑的歷史才能就此翻頁。雖然,委員長的銅像、委員長的官邸,在你消逝於塵土之後,數十年來一直都是熱門觀光景點。

直到最後,你都不知道,這裡是「青島東路三號」。